whyhow

ing.离不开,又留不住的。

【博君一肖】我在故宫修文物

文物也在修复我。

老酸奶:

我在故宫修文物au


一万字一发完


依然ooc




 




六月的故宫,琉璃瓦在烈日底下炸开耀眼的金色,天蓝得像水里洗过。




打从神武门进去,顺着建福宫西墙拐进一个长夹道,穿出去,就到了西三所,故宫博物院文保所工作的地方。




钟表组的小院里摆着两口缸,浮着几朵睡莲,莲叶下两尾锦鲤,院里绿植葱茏,两棵清代的杏树和枣树洒下阴凉,叶片间透出丝丝缕缕的阳光。




肖战在屋里看着一座魔术钟,这座钟在库房里搁了一百多年,为了建院七十周年的展览拿出来修。那钟不是特别大,也就六七十厘米,但是结构很精巧,可以表演也可以变魔术,早些年要修来着,后来不知怎么着,就没修,退回库里了。




他打开机芯一看,里面一层尘土一层锈,零件全是散的,估摸着当时坏了以后,皇上身边的工匠修过,没修好,零件拆完就给合上了。




肖战今年30岁,在这个行当里是很年轻的,却已经有了十几年的钟表修复经验。81年那会儿他初中毕业,肖战的爷爷就在故宫里头工作,也是在81年没了,院里看他父母去世得早没有亲人,干脆办了个接班。




肖战先开始在金石组,上手快,人有灵气,又特别坐得住,钟表组的老师傅当时的徒弟猪油蒙了心,沾故宫里的东西,老师傅眼看着快六十,担心手艺断了代,强把肖战从金石组要过来了。




肖战就在钟表组这么待了十几年,学了一把好手艺。老师傅年过七十,腿脚不太好了,眼压也高,钟表组没人哪,老师傅被院里返聘回来又干了几年,看着肖战出了师也就放心退休了。




钟表组向来人少,这是不错的,但再少也是两个人,因此在肖战30岁的时候,收了自己的第一个徒弟。




有人在院里朝屋喊:“肖战?肖战?”




他走出屋子,院里站着他领导,还领了一个人,气质挺好的,看着静。




领导见了他先笑:“这是今年刚从清华美院毕业的,大学生,叫王一博,摹画组那边可跟我要他呢,我惦记着你这实在没人,把他给你叫过来了。”




肖战向王一博伸出手:“高材生啊,怎么想来做这个?”




王一博跟他握手,低着头很谦逊的样子。




领导“嘿”了一声:“咱们所里就需要这样的高水平人才,你还不乐意了是吧,走走走,这孩子我还不给你了。”




肖战说:“别呀领导,我错了,我这不老没见您,亲切,就想开个玩笑。”




送走领导,肖战把王一博领进门,他对这人第一印象不错,像是个能坐得住的。




按老规矩来,这就该拜师了,木器组现在拜师还兴磕头呢,肖战不兴这个,但也没想到送来的孩子才比自己小六岁,又转念一想,什么年代了,十几岁的小孩都在学校里呢。




他坐在椅子上:“我也大不了你多少,不用叫我师父,你就叫我老师就行。”




他是为王一博考虑,主要他俩年纪差得实在不多,王一博又是正经清华大学毕业的,那一套师父徒弟的他估计不习惯。




王一博却利落地给他磕了三个头:“师父。”




肖战笑了笑,说:“哎,也行。”




清朝皇帝酷爱钟表,特别顺治、康熙、乾隆三朝,传教士对症下药,送来当时最新最好的钟表供皇帝赏玩,欧洲的能工巧匠把花鸟鱼虫日月星辰变着法儿地展现在上面,极尽巧思,肖战修过的印象最深的一座钟,上面的洋人会写毛笔字,那字写得还有笔锋,比不少人写得好看。




干这一行,没有灵气不行,没有悟性不行,但他见过太有灵气和悟性的人,大多稍有点浮,要不是极其喜欢,不是特别能静得下来,一件东西也许修一年两年,十年八年,裱画组的老师傅一辈子可能就出那么几件作品,要是静不下来,这行干不下去。




反而有时候悟性不是多么出类拔萃的人,在日复一日的修复工作里把性子沉淀下来了,摸得多了,那双手就熟了,心也就悟了。这行没有别的办法,就得是自己上手干,一点一滴的,慢慢就不一样了。




第一年上手是不可能碰文物的,肖战从里屋拿出来两座非文物的小钟交给王一博,又拿了几种齿轮让他看,拆开装上,装上拆开,先有个基本的概念,知道钟里边是怎么回事儿,零件怎么运作的。他在一边教了王一博一些简单的工具怎么用,也不看他拆钟,回自己的工作台了。他们都是这样,没有师父在旁边看着做的,万事儿自己先琢磨,想着想着就能明白了,比师父告诉他能记得更深。




那魔术钟有七套联动装置,走时一套,音乐一套,鸟叫一套,变魔术一套……各套都有自己的运转方式,互相连接,门打开的同时变魔术,然后那个小碗出来,小球出来,什么时候碗打开,小鸟飞出来,怎么飞出来,都是前后相继的,一个不能错。




肖战没有图纸,一点点拆那座魔术钟,拆下来就仔细观察,发条还行不行,那小鸟坏了没有,刚拆完上面一层,他抬眼看看,都快下午五点了。




他把东西收好,看王一博还在那低头忙活着,走过去问:“怎么样?”




王一博听见这句,抬起头先冲他一笑:“师父。”




“嗯,一下午有什么感觉啊?”




王一博有点不好意思:“我还在看里面的齿轮是怎么咬合的。”




肖战也笑了笑:“走吧,下班了。”




他走到水盆架子那洗了手,到门口那等王一博,说:“咱们这的规矩,人走,关灯,断电。你记住了。”




王一博也洗了手,说:“哎,记住了。”


 






 


不到两个礼拜他就觉出来王一博这孩子的好处了。他性子沉静,话不多,悟性也好,自己差不多都能弄明白,实在不懂的来问他,也都能问到点子上。他做事情专注,聪明,肖战教他做工具,锉销子,打一个钢贴儿,锉一个斜的面儿出来,再一削,他看了两遍就会了,做出来的销子肖战试了试,还挺顺手。




但王一博专注之余,还能处处留心,从他来自己这第二天开始,水盆里的水就没有自己打过。肖战嫌电风扇的声音大,屋子里用大瓷缸装着冰块镇着,王一博不仅每天装好了冰块,还从家给他带过酸梅汤或是绿豆汤来,镇在上面,丝丝缕缕的冰甜。




王一博在很短的时间内就掌握了肖战的工作习惯,然后严丝合缝地跟上去,不给肖战找一点麻烦,反而让他处处受用。关键是,他还不是巴结肖战,就是性格里带出来的那种东西,冷静周全。




肖战那座魔术钟修了挺长时间,主要是坏得厉害,好些个轴承齿轮都快酥了,他每拆一点就按规矩拍照做记录,然后把各式零件除尘,进一步拆解和清洗。




然后就是重头戏,修补和组装,一点一点调试,慢慢恢复各个部分,从底层到中层再到上层,肖战一点一点修着,这东西急不得,就那么方寸之间,零件极多,稍微不注意就可能打起来,这根杆子还没升上去,那边的就卡住了,这可不是说错了就拆了重装,文物精细,经不住这个,动手前得先想,先思考,有把握了才下手,一点点调试。等到魔术钟的中层修复好,已经九月初了。




这天肖战拿着一只零件小鸟研究,底下小鸟交换需要的气囊被虫子给糟了,肖战仔细地看那气囊的皮子,薄如棉纸,平时用来补气囊的羊皮是荷兰进口的,现下恰好用完了,正等着新一批货进来。




肖战放下手里的小鸟,望向王一博。




王一博伏在他自己的工作台上,正在拆表,他学得快,肖战现在给他的是自己闲暇时做的稍复杂一些的钟。




九月初的北京还热着,他穿着件白衬衣,身形利落,袖子挽起来,露出来结实匀称的小臂,那双修长的手握着零件,他低下头去,轻轻吹掉上面的浮尘,睫毛被工作台上的灯一照,投下来一排影子。




肖战清清嗓子叫他:“一博,你过来,教你个救急的招。”




“你看,这个气囊破了,小鸟就飞不出来了,这时候怎么办呢,补皮子。我考考你,像这种的,拿什么皮子补?”




王一博规规矩矩站在他身边听着,这时候探下身仔细看那个气囊的破口,用手指轻轻碰了一下,说:“得拿荷兰进口的特制薄羊皮。”




他这一下离得太近,脑袋顶上几根头发擦着肖战的下巴,有种很清新的味道。




王一博直起来身子,问:“师父,我说得不对吗?”




肖战这才回过神来,说:“啊,对,是荷兰的羊皮。”




他又说:“咱现在是有时间等那羊皮,如果明天就要展览了,突然发现气囊糟了,又没有羊皮,你知道怎么办吗?”




王一博想了一下,笑着摇摇头。




肖战从一旁的木抽屉里拿出来一小叠纸递给王一博,他接过来一看,竟然是民国的纸币。




肖战说:“这种民国纸币纸质特别柔韧,这种情况可以应急使用,给你几张,保存好了,这可是用一点少一点的。”




王一博正要开口再问些气囊修复的事情,院里突然传来一个姑娘的声音。


那姑娘喊:“人呢?肖美人!我来看你啦,赶紧的,给我倒杯水,渴死我了。”




肖战听得这一声顿时笑了,他长得好,年青时候大家瞎叫,就这么叫开了,现在的小辈儿是不敢这么叫他的。他扬声说道“外面那睡莲缸里你随便喝”,却又拿了只杯子,倒了杯酸梅汤出去了。




外面喊他的姑娘叫孟子义,裱画组的,前些年对肖战有那么点似有若无的意思,后来说开了反而成了朋友。那会儿她出于那点说不清楚的心思,把自己的君子兰搬到肖战的院里,说他这院有灵气,花花草草长得好,隔三差五来看看。后来那份心思没了,君子兰也没搬回去,也是奇了,还真比在她们裱画组里长得好。




赶上故宫七十周年展览,各个组都忙得脚不沾地的,她们忙着修复《崇庆太后八旬祝寿图》,也是有日子没来看她那宝贝君子兰了。孟子义刚顶着秋老虎走到肖战院里,这时候渴得紧了,接过酸梅汤就咕嘟喝了个干净。




肖战陪她在院里站着,看那君子兰的叶子,孟子义啧了一声:“你这儿真是风水宝地啊,看这叶子,油绿。”




肖战说:“故宫里面哪块儿不是风水宝地,自个儿不会养就别找借口啊。”




孟子义人长得漂亮,性格也爽利,听了这话噗嗤笑了,打眼看见王一博站在廊下,说:“这你徒弟啊?前儿是不是去办公室给他们修表了,把办公室的小姑娘迷的,跟我说你们钟表组代代收徒弟都是看脸,我还不信,今儿这一看,还真是。”




肖战笑了出来:“别瞎说,我们王一博正经清华美院毕业的,聪明着哪,怎么就靠脸了。”




他对王一博说:“这是裱画组的孟师傅。”




王一博谦逊地叫人,然后就跟他师父报备了一下,回去拆表了。




孟子义眨了眨眼,把杯子塞回肖战手里,说:“我惹你徒弟了吗,我怎么觉得他看我跟看仇人似的。”




肖战把杯子在手里转了几转,说:“有吗?拆两个小时钟了,估摸着眼睛不舒服吧,回头我给他换个好点的灯。”






 


 


 


国庆节放假之前,各组的任务都按时完成了,所里让先都摆出来,互相看看,各自比比,其实也是老习惯了,故宫展品的牌子上不会写是谁修复的,游客永远也不会知道他们眼睛里那些国宝是经过谁的手复活。说寂寞,也不寂寞,这行儿干久了,没有不甘,展览前把各组修复的文物拿出来大家一起看,也是个自得其乐的事儿。




办公室的人昨天已经来把修好的魔术钟运走了,肖战领着王一博悠悠闲闲地往厂里走。




到了厂里一看,他们差不多是来得最晚的了,只好站在门边一排运文物的小推车和木箱子旁边。




故宫各个修复组加起来人也没多少,少不了互相帮忙的时候,木胎的菩萨,外面的漆得找漆器组,金石组早年叫铜器室,现在主修金属器和珐琅,他们钟表组的多少东西也都得跟金石组配合,互相都熟,更别提肖战最早就是从金石组出来的。




他们的工作就是跟文物打交道,那怎么说的,“跟古人对话”,肖战倒不太觉得,但日复一日地过来,工作环境特别单纯,交际圈里就这么点人,不跟古人对话就跟这些人对话,再没有别人了,再说,干文物修复的人都好性儿,没有关系不好的。




不过要么说凡事儿总有个例外呢,肖战这么随和的一个人,还偏就跟金石组一位师傅不对付。




那人叫汪卓成,现在也是金石组的大师兄了,当年跟肖战同期进来的,他算是子承父业,他爸老汪师傅就是现在金石组的大师傅,他们家对铜器的修复和做旧是祖传的手艺。这老汪师傅是文保所的一位人物,三十多岁的时候就跟副院长拿同一级工资了。




说起来是1955年的事了,文物大清点,请了十几位专家鉴定青铜器,来人叫老汪过去,说是搞修复的,可以一起看看。就有一件铜器,专家都说是真的,就老汪说是假的,他那会儿还是小汪,年纪轻资历浅,专家哪能饶了他,结果把他气急了,二话没说拿来一开水壶往那物件上浇,浇完了上头一层就给崩了,那是后来人做的伪。




肖战进金石组就是跟着他,老汪师傅老派人,不夸徒弟,做得再好也就“嗯”一声,可是心里特别看重肖战,后来肖战被钟表组要走,气得他快五年没跟肖战后来的师父说话。




老汪师傅看重肖战,别人看不出来,他亲儿子能看不出来吗?汪卓成心里存着点跟肖战较劲的意思,结果两人都还嫩着,肖战就到了钟表组了,比也没法比了,这陈年的一口气憋到现在。




肖战眼明心亮,这点弯弯绕他全都知道,要么说他性子好呢,汪卓成平时刺他几句,他就笑笑过了,汪卓成气性再长,也总有消停的一天不是。




他们所长特别随和的一个人,这会儿挨个看修好的文物,正看到金石组修的那尊莲鹤方壶,汪卓成带着几个小的围在旁边,讲那莲鹤方壶怎么修的。




肖战懒得过去,就跟王一博说:“你过去跟着听听,能学不少东西。”




王一博平时特听他话的那种,这会儿反而说了一句:“跟着你学就够了。”




肖战冷不防听了这么一句,转过来看王一博,王一博正探着头看离他们最近的一尊菩萨。




王一博下颌的线条极优美,鼻梁笔挺,鬓角干干净净的,整个人又沉静又英俊。




肖战心想,古人诚不我欺啊,这才叫鬓若刀裁,他这徒弟长得是真好。




肖战轻声给王一博讲木工组砸鱼漂胶的事儿,这种胶不能用外边卖的,没有自己做得好,可是做着也费劲哪。砸胶是最累人的,出了黏性的胶能把整个锅带起来,木工组年轻力壮的小伙子轮流着一刻不停地砸,一天也只能砸半斤。做一次胶费时好几个月,可出来的胶是真好,筷子插进去一拎,都不带往下滴汤儿的,最神的是,拿它修文物是可逆的,热水一泡就能化开,当年修太和殿那龙椅,就用的这个。




肖战看他入迷的样子,笑了笑说:“这菩萨的手指有一根是断掉的,被修复好了,你过去看看,能不能看出来是哪根?”




厅里一票人围在前面看莲鹤方壶,王一博凑前一步细看那菩萨的手指,除了肖战,谁也没注意到门口这边进来一个办公室派来拍照留念的年轻人。




这人刚参加工作不久,拿着手里的相机正新鲜,冷不防被门槛一绊,下意识就伸手扶了一把,正按在肖战身后摞起来的木箱子边上。




那木箱子不知道被哪个粗心糊涂蛋垒的,小的放底下大的放上面,本来就不怎么稳当,这一下几乎是要了命了。




肖战刚觉得哪儿不对劲,还没反应过来身后的木箱子就猛地砸下来,他想也没想就把王一博往边儿上一推,咬牙用肩膀把那大木箱子扛住了。




他额上冷汗唰就下来了。


 






 


 


肖战扛那一下肩膀肿得老高,疼得说不出话来,众人七手八脚把他送到医院,拍了片子说是肩胛骨裂了,出院后得休息六到八周。所里给他批了带薪假,还发了奖金,没有任何一个人不服气,要不是肖战在,那宋代的菩萨像被那么老沉的木头箱子砸下来,后果谁也不敢想。




国庆之后十月十号,迎来了故宫博物院七十周年建院展览,文保所里各个修复组的日子没什么变化,好像外面声势浩大的展览跟自己没什么关系,照旧从库里挑文物,修文物。




肖战在家歇着,把王一博打发到各组轮转,帮点抬东西搬东西的忙,顺便也是跟大家熟络熟络,他性格内向,除了有事儿一般不怎么出钟表组,来了好几个月了,认识的人还没几个。王一博性格好,肖战料想他也不会出什么乱子,但还是给几位老师傅说,让多担待着。




哪知道还真就闹出来点乱子。




原来王一博轮转到金石组,高他两届的清美师兄王浩轩恰好就在金石组,临时有点事儿,在学校时就知道王一博的水平高,请他替自己偷偷描了一幅青铜卣上的纹样归档,汪卓成愣是没看出来,还夸这幅纹样描得好。后来组里别人不下心说漏了,汪卓成当时就怒了,可那纹样是他夸过的,此时哪里能翻脸骂人,也是王一博倒霉,金石组那表坏了,他愣是没修好,汪卓成借了这事儿好好发作了一通,说王一博自己学业不精,专想染指别人的活儿,要不他去跟肖战说说,干脆来金石组吧,他师父叛出去,换个徒弟叛进来也行。




孟子义下了班,拎着一提溜水果来看肖战,顺便就把这事儿说了,末了还摇摇头,说:“你徒弟被老汪骂得那是真惨。”




肖战淡淡地说:“该,谁让他碰别人的活儿了,没规矩。”




孟子义瞟他一眼:“你怎么没良心呢?你让木箱子砸了那天,你徒弟那脸色,我看了都吓人,那病床前握着你的衣服角儿一熬一宿的不是你亲徒弟啊?”




肖战却把她往外赶:“出去出去,给我拿的水果全让你一人儿吃完了。”




又过了几天,肖战自觉好得差不多了,准备复工,北京的深秋早上凉,头天晚上又下了雨,更是寒浸浸的,胡同里的水洼泡着黑黄的落叶,从地上漫起湿气来,肖战出门两步就觉得冷,紧了紧围巾往外走。




刚走出胡同口,就看见王一博跟不知道冷似的,穿着一身的确良工装,跨着辆二八大杠等着他。




肖战走过去看他:“这干嘛呢?”




王一博像是有点不好意思:“接您上班,师父的伤不是还没好透吗。”




肖战一笑:“你骑车行吗?不会还得我带你吧?”




王一博说:“师父放心吧,我还会骑摩托车呢。”




肖战也不多说,等王一博蹬起来以后,小跑两步跳了上去。




王一博骑车是挺稳的,肖战坐在后座翘着两条腿,问:“可以啊,上学时候经常带女朋友吧?”




王一博的声音被风刮跑一大半,肖战也听不见,问:“什么?”




王一博侧头大声地喊回来:“师父要是手冷就放我兜儿里。”




“哎呦,”肖战突然想起什么来,“停车停车。”




王一博以为他是忘了什么东西,赶紧停了车。肖战跳下来走到车头批评他:“你骑车怎么不知道戴手套呢,啊?还有这么冷儿的天儿,你就穿这么少啊?”




王一博有点愣:“我……里边儿穿毛衣了。”




肖战把自己的围巾解下来,在王一博左手上绕了两圈,又在右手上绕了两圈,两手之间松松地垂下来,怕围巾绞进车轮里,肖战干脆把两头绕在车把上打了个结。




王一博突然说:“我骑车没有带过女朋友。”




肖战条件反射地说:“啊?”




“我只带过你。”




肖战想这天儿也太冷了,冻得他耳朵都发烫了。




到了西三所钟表组的小院里,王一博去开门,肖战磨磨蹭蹭地跟在后面,进门一看,估计是骑车带了人发热,屋子里暖气烧得又好,王一博已经脱了工装,正抬起胳膊脱他那件套头毛衣,脖子那有点紧,他胳膊抬高挣了一下,里面的衬衣提起来,腰那就露出来一截,皮肤紧实光滑,腹肌清晰可见。




肖战心想这暖气是烧得太好了,不利于他们修复文物时保持一个冷静的头脑。




他说:“我觉得你要是去木器组也挺不错的,木器组正需要你这种大小伙子。”




王一博刚把毛衣从脑袋上拽下来,一头乱毛,他伸手压了压,听得肖战这没头没脑的一句,不解其意,只好笑笑。




肖战估摸了一下时间,跟王一博说:“套上你那工装,跟我出来。”




王一博没想到肖战直接带着他到了金石组。




汪卓成刚上班,正在屋里研究东西,看见肖战和王一博进来,从鼻子里哼了一声。




肖战笑眯眯地跟几个小辈说:“上次那表一博没给你们修好吧,扔了吗?拿出来我看看。”




金石组几个小辈反应不过来,肖战那双手修过的都是什么钟,上赶着来给他们修一小破表?




一个年轻人把表拎过来,肖战道了声谢,把肩上的小工具箱卸下来,借了个工作台,把王一博叫到旁边,一边拆那钟一边说:“你呀,才学了几天就出来跟人家修表,这表多难修啊,得你师父亲自出马。”




王一博心里明白过来,忍不住露出一个笑,看着他师父手法利落地掀开那表的后盖,调试了一下,又原样组装好,翻过来一看,表针还是不动。




肖战噙着笑看了汪卓成一眼,伸手在表盘后面抠了一下,摸出两个电池来手里掂了掂:“徒弟,师父错怪你了,表修得挺好的,下次记住了,检查检查电池,这没电的表,就是我师父他老人家来了也不走字儿啊。”




金石组几个小辈这会儿才反应过来肖战什么意思,看着汪卓成铁青的脸色硬是不敢笑,一个掐另一个的手,憋得脸都红了。




肖战仿佛对这一切都视而不见,拿出两节五号电池来填了出去,对好时间,就领着王一博出去了。




回钟表组的路上他问王一博:“汪卓成骂你你怎么不告诉我?”




王一博说:“他是老前辈了,尊师重道,应该的。”




肖战猛地停住步子:“你尊的师是你师父肖战,你师祖马老爷子,你重的道是天道人道,他汪卓成是谁?我肖战的徒弟我都舍不得骂,轮得着他骂吗?”




王一博跟着停下,说:“师父教训的是。”




肖战拿手指点他脑门子:“笑什么笑?别人上了手的活儿你也敢揽,谁教你的规矩?这回给你长个记性。”


 






 


 


日影摇曳,时光飞逝,转眼已过春分,白昼渐长,一天比一天和暖。




王一博来钟表组快一年了,悟性高,手上也稳,肖战开始正式教他修复文物,前几天给了他一只铜制亭式钟,王一博在他的指导下拆了钟,茶不思饭不想地研究着,那劲头比他当年还厉害。




肖战站在小院里侍弄花草,去年一冬雨雪丰厚,今年的御杏树估计能结不少杏子,他洗了只苹果,准备进去叫王一博休息一下。




他进门一看,王一博的眼睛盯着那座钟,右手伸出去像是要拿水杯,偏了一点,朝着边上一个小缸就去了,那缸里面装的是除锈用的高浓度酸!




肖战把苹果一扔,抢上一步攥住了王一博的手腕,他那是早年在金石组搓铜片子练出来的手劲,王一博的腕子上顿时浮起来两道淤痕。




王一博这才反应过来,看着肖战面色不善,半是后怕半是忐忑,支吾着半天开不了口。




肖战大怒:“你心在哪操着呢?你这手要是伸进去怎么办,还能要吗?以后还能修钟吗?水缸酸缸分不清楚,还准备端起来喝一口是不是?你后半辈子想在医院躺着是不是?”




肖战在文保所是出了名的温柔随和性格好,王一博没有见过他动这样的气,一下子站了起来。




肖战根本不给他开口认错的机会,往门那一指:“出去。想不清楚别回来。”




他见过太多好苗子,有灵气的,悟性高的,甚至他自己在别人眼中,就是那种少见的天分高又坐得住的人,两全其美,但只有他自己明白,有天分,手上活儿好,什么都做得漂亮,还能一坐几个小时静成一滩水,这样的人反而更容易钻牛角尖儿,煎熬心血把自己熬干,在细枝末节里迷失了自我,最终成不了大器。




文保所从不加班,道理就在这,下班走人,手上的活儿再舍不得也得放下,不能逼自己,脑子跟不上眼睛,手跟不上脑子,越做越错,牛角尖钻久了人就废了。有思路了,就好好做,没思路了,就起身活动活动,走一走,外面看看天逗逗猫,压榨自己那口心头血,也不能多修出来两件文物。




这些东西多少年的变迁都看过了,人这一生何其短暂,他们这行儿做四十多年也了不得了,还不够文物的一个零头,他们修复文物,文物也在修复他们。




王一博得明白这个道理,他得自己明白。




肖战蹲在地下找他那会儿扔出去的苹果,找了半天找不见,索性不找了,去炉子上热饭。文保所每个组都有自己的小炉子,吃腻食堂的饭了,就可以从家带饭,饭盒在上面烘着,冷不了。




肖战拿着饭盒,想着王一博不知道自己去食堂吃饭没有,他低下头,自己那铝饭盒用了多年,都有点变形了,还是王一博拿工具给他钣平的。




于是这顿饭也吃得噎人,索性不吃了。




王一博两点多才回来,他在外面顺着宫墙走了一中午。




肖战冷冷地说:“跟我来。”




肖战带着他走到奉先殿,那里面有钟表馆,今天游人不少,每个玻璃展柜前面都趴着好多人。




肖战指着一座钟说:“铜镀金錾花荷花缸钟,我师父的师父修的。修了九个月,一点一点磨出来的。”




他又指着另一座钟说:“铜镀金转皮球花三人打乐钟,我师父修的,修了一年,没有修不下去的时候,就是慢慢修。”




他带着王一博随着人流慢慢走,每到一个展柜前面看也不看展品牌子,就把钟表的名字、工艺、特点、经谁手修的一一报出来,旁边的游人不一会儿就发现了他,还以为他是导游,跟着一起听。




走到一个大玻璃展柜前面,肖战停了下来,说:“铜镀金写字人钟,高231厘米,底77厘米见方,写字的洋人是一套独立的机械装置,上了弦就可以写字,‘八方向化,九土来王’,写字的同时人的头还可以动。第二层是计时部分,第三层是一位敲钟人,每逢3、6、9、12时报完后,打钟碗奏乐。顶层的圆形亭子里有两个人拿着圆筒跳舞,一启动圆筒就展为横幅,上书‘万寿无疆’。”




他说:“我修的。”




肖战站在那,眼神清亮,玻璃柜上倒映的游客身影来了又去,没有一个人能把肖战从那稳定的神思中拉回来,他人立在那里,像是一块水里洗过的白玉。




匠人无名无我,却是真正的格物致知。满大厅的游客,不会有一个人知道这些文物的修复是出自谁手,文物修复工作者孜孜不倦,正心诚意,用那份坚定的信念和精湛的技艺穿透历史的烟尘,把旧日风物带来到人们眼前。他们在工作台前一坐就是几十年,日复一日,佝偻了腰杆,磨平了指纹,在擦亮文物的过程里也逐渐擦亮了自己的内核,那是中国工匠自古以来的一种心神,是身在此间而心在无极的逍遥。




王一博觉得浑身的骨血和深处的灵魂都在沸腾,在跟这座庄严的大殿和其中无数的文物共鸣。




肖战回头问他:“现在你悟了吗?”




王一博不顾身边游人如织,看他的眼神千奇百怪,深深地弯下腰去,他是在给历朝历代的匠人风骨致敬。




他说:“徒弟悟了。”




高耸庄严的大殿里,无数游人的喧哗下,装着一整个万籁俱寂的人间。


 


 


 






每年五六月份,御杏树上的青杏就慢慢变成了甜软的蜜黄色。




打杏是文保所的大事,去年故宫博物院建院七十周年大展,每个组任务都特别多,满树的杏子熟了没有人摘,密密麻麻落了一地,引的到处是蚂蚁。今年木工组领头,办公室的姑娘们拿出了盖文物的高强度白纸来接着,在上班前的清早,由工人登梯子上去打杏子,来晚的人还要特意过来要。




西三所难得喧声笑语,八点钟一到,所有人回到各自的工作岗位上去,整个西三所又安静下来。




肖战在工作台上对付一座乾隆年间的大型钟,顾不上吃杏子,王一博把杏洗好了轻轻一掰一旋,抠出来杏核,再把杏肉喂到肖战嘴边。




肖战眼睛不离那座钟,张口吃杏子,嘴唇冷不丁擦过王一博的手指。




肖战觑了王一博一眼,见他没有注意自己,伸手覆在王一博掰杏子的手背上,却被王一博反手扣住,拉到唇边轻轻一吻。




早上九点钟的阳光璀璨如金,给金黄的琉璃瓦和朱红的宫墙镀上一片耀目的光华。阳光照在神武门北边的护城河,风吹水动,角楼倒影碎在光河里,金红宝蓝都倾倒下来。




不会再有这样一个地方,一生只能做一件事,一辈子只够爱一个人。


 


 


The end.


 


 


 


 


 【酸奶的叨叨】


1.文物、技艺的描写和部分人物轶事来自纪录片《我在故宫修文物》和《我在故宫修文物》(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)


2.有bug,勿深究


3.……我好像把肖战写得太攻了(逃


 


 


 


 


 


 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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